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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赣州丨北宋名相吕大防的信丰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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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大防(1027—1097)字微仲,北宋京兆府蓝田(今陕西西安市蓝田)人。吕大防和他的哥哥吕大忠,弟弟吕大钧、吕大临出身于一个世代书香的官宦之家,兄弟四人相继进士及第,并称“蓝田吕氏四贤”其中吕大防最为显赫,官至丞相。


吕大防中进士后,历任冯翎(治今大荔县)主簿、永寿(今陕西省永寿县)县令、监察御史里行。元祐初(1086)封汲郡公(汲郡即今河南卫辉县),故史称吕大防为吕汲公。吕大防后来官拜尚书左丞,进中书侍郎。他与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同心辅政,进退百官,不可干以私,八年始终如一可谓清廉一世,政声斐然,文治武功,彪炳史册。北宋一朝,能与峨眉“三苏”相提并论者,只有蓝田“四吕”。


一、从位极人臣到骤遭贬黜


吕大防是“元祐更化”的重要人物,否定了王安石的新法,不久受到对立派的弹劾。宋哲宗亲政时,以元祐党争,将吕大防贬随州,继贬居郢,再贬舒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惠州)安置。可怜年届古稀的吕大防,一贬再贬,中原下来,千里迢迢,徙谪岭南,途经虔州信丰,寓于南山寺。眼看翻过五岭就要进入岭南了,吕大防终于招架不住年老体衰,风尘劳顿,病卒于信丰,葬于南山寺右。


其实在一年多以前,即绍圣三年正、二月间,吕大防长兄吕大忠应召向宋哲宗汇报泾原边事,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君臣对话(载南宋李焘著《续资治通鉴长编》):


哲宗语大忠曰:“久要见卿,曾得大防信否?”对曰:“近得之”,上曰:“安否?”又曰“大臣要其过海,朕独处之安州,知之否?”对曰:“举族荷陛下厚恩。”上曰:“有书再三说与,且将息忍耐,大防诚朴,为人所卖,候二、三年可再见”大忠再拜谢,退而喜甚。


然而吕大忠高兴得太早了。是皇上心中有数,抑或驭人有术,说了一番假惺惺安抚人心的话,但执政大臣们却不依不饶,仅一年后,据《宋史·本纪》记录:“绍圣四年(按:1097)二月己未(按:二月二十八),追贬吕大防为舒州团练副使。绍圣四年夏四月,己亥,吕大防卒于虔州”这一天,是1097年农历四月十六,也就是公元1097514日,一代名相吕大防在金文寺度过了他贬途中的最后一天,蓝田吕氏家族也因此在冥冥中与信丰结缘


吕大防儿子吕景山陪同踏上南谪之路他们大致路径是沿长江东下,转入赣江,然后溯流而上,在虔州(今江西赣州)登陆。计划经虔州信丰县(今赣州信丰县)进入岭南。疾剧时吕大防谓其子景山曰:“吾不复南矣,吾死尔归,吕氏尚有遗种。苟在瘴乡,无俱全之理。”算是他的临终交待


吕大防不仅是北宋名相,在政治军事方面有所作为,而且是一位在经学、地理学、文学方面都很有造诣的学者。他所著的《文献通考》盛行于世,至今被后人奉为经典。


二、吕大防初葬信丰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绍圣四年夏四月)己亥,舒州团练副使循州(今惠州)安置吕大防卒虔州。大防卒于虔州信丰县。此据王康朝行状,七月二日归葬。”所谓“归葬”,即回归故里安葬。


南宋洪迈《夷坚志补卷》“二吕丞相”条记载:“吕正愍公大防,绍圣初,南迁循州,道出虔之信丰县,感疾,语其子景山曰:‘吾不复南矣’遂薨。公身长七尺,县吏为访棺具,皆不中式或言近村富民家有之,乃往叩焉。”吕大防并非罪犯,而是被贬官员,其在信丰病逝后,信丰县地方官府(“县吏”)是知晓并积极参与了后事处理,特别是协助寻找合适的棺木。


康熙二年任信丰知县的方正玉,字葆羽,号鹤洲,安徽桐城人,后来在《苏文忠公海外集序》中也提及他在信丰任上曾寻访、修葺吕大防墓遗迹:“余窃自愧于待罪桃江时,考吕公大防亦以元祐间贬舒州,道卒于信丰,葬南山,已失其所。余至,作文焚祷。越数日,得荒塜断碣,培而新之,为勒石,拓地建祠以祀……”


康熙五十八年《信丰县志》卷一·山川(附丘墓)中,是这样记载的:“宋丞相吕大防墓,在南山金文寺右。按公秦人,元祐中与刘执、范纯仁同时辅政,贬黜奸侫,执政八年,始终一节,为章惇、来之邵所挤,夺官流岭南,道经信丰,寓南山寺,疾作遂卒,葬于此。此旧志所载也。《考续通鉴》云,大防卒于信丰,哲宗闻之曰:大防何以至虔州?及大忠请归葬,遂许之。则汲公之墓不在南山也,明矣。”以上所载,说得十分透彻。


乾隆十六年《信丰县志》卷十六·外志·“丘墓”记载:“宋丞相吕大防墓,在南山金文寺右。”“寺观”记载:“金文寺,即南山寺,在县郭外南二里,宋太平兴国七年邑人刘仁举建。绍圣中,吕汲公寓于此,病卒,其右数百武有吕公墓”。


1985年版《信丰县志》载:“吕大防墓南山寺(今人民医院宿舍)吕大防因突发疾病去世,葬于寺右。后墓迁,墓址也被毁,墓状和迁墓年代均失考。

这里所说的吕大防墓,都是指吕大防逝世后的初葬墓   

   

三、吕大防墓葬之谜


吕大防逝世时,正值初夏,天气湿热,其灵柩最初临时安葬于信丰南山寺右,是符合当时情势的合理选择。《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上闻之曰:‘大防何至虔州?’及后请归葬,独得旨归”宋哲宗对吕大防竟已远行至虔州感到意外,并批准了归葬之请。既已迁葬按常理,南山岭金文寺右的吕大防墓即成遗址。


吕大防的归葬,既有皇上“独得旨归”之恩,又有吕氏家族显赫之隆,不存在任何困扰,按常理,吕大防将顺理成章地入殓陕西长安(今西安)蓝田吕氏家族茔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201011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北京举办的年度考古学论坛正式对外发布了2009年中国考古六大新发现,其中陕西蓝田县五里头北宋吕氏家族墓地考古发现入选。这一考古发掘,时经20063月至200912月,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所对陕西蓝田县五里头北宋吕氏家族墓地进行调查、测绘、勘探及发掘,清理墓葬29座,共埋葬蓝田吕氏家族五代人,时间跨度在北宋中、晚期的四十余年。


经发掘清理,吕大忠、吕大钧墓葬均已确认,编号为M2的墓由于该墓早年被盗,墓志遗失,考古专家们还是依殉葬物推断为吕大临葬所,唯独吕大防的墓却无确证。在吕氏墓园“大”字辈的墓所排列中,编号M3的墓最特别,其葬具内未见遗骸,也缺乏标明墓主身份的明确信息,仅有衣物残迹,是典型的“衣冠冢”特征。


考古发掘领队、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张蕴在她的《繁华重生——考古蓝田北宋吕氏家族墓园》(西安出版社2023)一书中明确指出,鉴于吕大防客死虔州信丰,且归葬一事有多种说法,M3应为吕大防衣冠冢。她的这一观点,从当地吕氏后裔的家谱中得到佐证,吕氏族谱记载,祖茔中的吕大防墓确系衣冠冢。


如前所述,从四月病逝到七月获准归葬,中间已隔两个多月,还不包括来回传达信息的旅程时间。时值盛夏,且虔州信丰到西安蓝田有数千里的辗转颠簸,依当时条件,吕大防遗体难以保存完好进行长途运送。因此一种可能是:吕氏族人采取了权宜之计将吕大防的灵柩依然葬于信丰南山寺右,而归葬于蓝田祖茔的为其衣冠代替。


四、百世而下,南山长歌


吕大防逝世三年后,即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即位,朝廷政风再变,宋徽宗下诏为已故的吕大防恢复官职追谥为“正愍”“愍”(读音mǐn),“佐国逢难曰愍”,用来表彰有军功但蒙冤遇难的大臣。宋高宗绍兴初年(1131),朝廷再次恢复吕大防大学士职位,并追赠太师、宣国公。一代北宋名相的悲与喜,终于落幕。


康熙五十八年《信丰县志》卷一·“丘墓”条目记载,吕大防虽已迁葬“今一冢尚存,游人过南山者必为之瞻仰趋谒,是皆公之孤忠亮节感发人心。百世而下,不欲泯其迹,特借此一抔,以重其地,亦未可知耳。”


谁也未曾想到信丰南山寺右的吕大防墓遗迹,这一在时光流转中渐趋湮没的方寸之地,会成为吕氏家族与信丰这片土地最早也最沉痛的历史羁绊,成为历朝历代官宦文人的凭吊丰碑、精神图腾和过化力量。


先看几首载于信丰旧志上的古诗:


谒吕汲公墓

张瀚(大兴人,清·赣县知县)

万里南荒窜,孤忠逐旅魂。

君恩已归葬,此地墓犹存。

断碣莓苔合,空山狐兔蹲。

春风寒食尽,吾欲莫椒蹲。



吕汲公墓

黄天策(清·信丰文儒)

山鬼然疑路险难,当年怀古泪阑珊。

故封蚁鼠神凄惨,遗匣蛟龙事渺漫。

宰树云沈荒堞暗,丰碑雨锁墓门寒。

江天野寺萧萧晚,怀古苍茫倚碧峦。



信丰南山寺抔土岿然相传为吕汲公墓瞻拜敬题

张尚瑗(吴江人清初经史名家,兴国知县)

乘簾元辅数关中,芷色訚訚七尺躬。

已谢党争超雒蜀,犹罹窜罚矫熙丰。

百缣不碍尊贤意,二井长霑润物功。

归葬君恩青史在,故留疑塚重蠹丛。


张尚瑗在另一诗中还提到“玉棺可足从天下,留取奇僧话宿根”,并注曰:“公(吕汲公)在朝时,有僧募美槚(好茶叶),予之。既至信丰,僧迎之南山寺中,曰公故物在。是未几,病没,遂以殓。”这一则民间传说,被张尚瑗记下了。


另一个传说则载于乾隆十六年《信丰县志》卷十六“轶事”:“吕大防家居时,有僧踵门募化,大防即诺以金钱。僧曰,愿化公寿器。大防觉其有异,慨与之。后为相,夺官流岭南,道经信丰南山寺,疾作见寿器在焉,疾卒,即以此棺殓之。(旧志)”


不管是美槚(茶叶)还是寿器(棺材),两则传说的背后,表达的都是吕大防与信丰相距千里却最终会一的缘分,信丰名山(南山)、名寺(金文寺)也终于成了吕丞相的宿根。


先说南山岭。南山岭是名山,应该不为过它是五岭之一的大庾岭逶迤东行之余脉树木葱茏,峦峰崔巍,现僻为信丰“南山公园”在清代文人笔下乾隆十六年《信丰县志》是这样描述南山岭的:


“南山,在县南里许,左枕花园,右襟桃江,山势由谷岭逶迤起伏近县,西起松林岩蜿蜒而来,界江而止,以达于邑,为治城主山。石蹬迂曲而上,竹树丛杂,深蔽天日。中有金文寺,即南山寺也。寺毁于火,仅存数楹。距寺数武,有宋吕汲公墓。东北有钓鱼台,俗名弹子阿,下临桃江,中有沙洲屈曲。旧有谶云:水打钓鱼台,之洲去了状元来。登山巅,一邑之胜概,皆在目中矣。”有秀丽风光、青山绿水相伴,这块风水宝地与吕大防书生意气、文人喜好刚好灵犀相映。


南山岭腹地的金文寺,俗称南山寺,是千年名寺为宋代信丰人刘仁举始建于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年),期间修葺多次,明神宗万历十六年(1588年),谷山行僧智钧舍此,坚心募化,历构三楹,光复旧观。清代中期南山寺毁于大火,只存几根楹柱。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再度修复后,南山寺可谓蔚然壮观,气势不凡:前厅为天王殿,高盈丈,簚壳中空,泥塑彩漆的四大天王神像立于其中。后厅中为大雄宝殿,左为九皇殿,右为观音堂。各殿堂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惜的是,南山寺在岁月的无情冲刷下,眼下只剩下几间旧房,只能作为时代遗珠与其右的吕大防墓陈迹形影相吊。


吕大防初葬(也称“渴葬”)信丰,是毫无疑问的。至于迁葬时间及经过,史料皆无明载,自然无法考证。2014年2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一行人,风尘仆仆前来信丰寻访吕大防墓地遗址。经县有关部门负责同志指认,西安客人对遗址又是录像,又是摄影,忙个不迭,估计难有如愿成果。


站在南山岭顶峰极目远眺,桃江奔腾北去,信丰城繁华似锦,时代鼎革,岁月静好。吕大防墓遗址,枕山襟水,留给后人的是喟叹与唏嘘。只有那新枝刚长的满山古松还在默默地向世人陈述九百多年前的悲怆故事。

(作者:赖竞林,文史爱好者,曾任信丰中学校长,中学高级职称)